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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橋歸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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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風凜冽,翠綠的草地覆蓋著白色的雪,白茫茫霧朦朦。雖天寒地凍,可嫩芽已經沖破土壤,野草春覆生。

一只麻雀飛了進來,跳著落在他們的對面,低頭啄著游子意扔的紅薯皮。

游子意道:“往後有什麽打算?”

紀驚風道:“還沒想好。”

心裏是有了想法的,但沒說。紀驚風沒有把握的時候,他是不會說的。想了想,他掏出手帕,一把抓了欄桿上的雪用掌心的溫度化了滴在手帕上給他。

“擦手。”

游子意停下咀嚼的動作,盯著手帕頓了會:“其實你也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,我們……本來也算不上什麽關系。”

這話一下子就刺痛了紀驚風,也不管他願意與否,捏著他的下巴就往嘴上擦,擦完再擦手,最後把濕濕的手帕放回袖口裏。

嘴唇被他搓得通紅,紀驚風道:“反正我的話,你從來就不會聽。讓你在家等我,偏偏要跑出來。你知道我會擔心,做什麽從來也不想想我。”

什麽叫做什麽事情不想想他,他怎麽就說出這般話來,他難道就沒想過嗎?

游子意抽回手,笑道:“我就是個爛人,爛心爛肺,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?我想你做什麽?難道我想紀大人,紀大人也會想我?難道我被人強|幹了,還要想他?我犯不著跟自己較勁。”

麻雀撲棱著翅膀飛了出去。

紀驚風捏緊手心,急道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知道,我……我錯了,是我那會子發瘋,是我畜生。”現在想來,他怎麽就幹了那樣的事,於是又道:“只要你願意,把我當成喬倬言罷,你叫他的名字也沒關系。”

游子意猛地回頭,眼神裏充滿著不可置信:“你就這麽想做他的替身?你就這麽想變成他?你要是這麽想,我勸紀大人早些回家去罷。往後橋歸橋路歸路,井水不犯河水。你在朝中如何,也不幹我的事,我的事也請紀大人不要插手。新皇登基的事,我自有打算。”

紀驚風額角青筋暴起,道:“你這人說的話怎麽如此氣人?我哪裏就想變成他?我哪裏就想做什麽替身了?我的意思,明明就是——!”他換了口氣,難道自己心裏的那個人,他還不清楚嗎?

游子意接著他的話道:“是我?”他笑了聲,“是我,你想說那個人是我?是,沒錯,我都知道。”即使他知道,他還那時還跟宋禎明鬼混。“你明知我故意撩你,你也不生氣嗎?”

紀驚風眨眨眼,他沒生過氣,就算被撩得面紅耳赤也沒生過氣,生氣沒生過,倒是醋吃了一堆。

有時候連回家飯都省了,紀丞儀以為他來京都跟別人學做了個酒池肉林的狗官。

後來才知道,他得了相思病。

一看正主,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,眼神四處勾人。那會兒,江逐月還心疼得不得了,人又機靈。一看自己兒子,跟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哪裏,搶著餵藥都不會。再者他老早就聽說了,那位戶部侍郎大人,四處撩撥,可也不是逮著人就親。

頭一次聽聞,他兒子當場被親得個七葷八素,想起那個場面就忍俊不禁。又聽聞是游不疾的兒子,一瞬間就勾起了少年同窗的回憶。

仔細打量起江逐月,再對比自家兒子,人家大理寺少卿,家中長兄手握兵權,父親在朝官居要職,江崇峰奸詐老狐貍,雖是太後一派,可也算是個為國為民嘔心瀝血的好官。一想就覺得紀驚風輸了,再者還有個皇帝,比來比去,論官職,很一般,論家世,也不算顯赫,論長相,還行,論這眼色,是真的一竅不通。笨得不行,特別是情情愛愛的。

他當時就想過了,管他男的女的,只要紀驚風喜歡,那就無理由支持他,幫他爭取。奈何這廝腦子不行,怎麽幫都沒用。

說了嘴對嘴餵藥,合著第二天人就跑了。

他就該用強的。

要對付游子意這種人,越是不拘小節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其實越是心思細膩,在意的要死。

不如生米煮成熟飯,一鍋端掉,省得旁人惦記。

他爹的用意,紀驚風是一字未解。

生平第一回 罵了他,「你這夯貨!」

“我生什麽氣…”紀驚風道,“你方才說新皇登基,你該不會是想——”

“沒錯,我知道很難。但是現在國不可一日無主,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。他雖然脾氣不如宋禎明的好,可若是經你父親紀相一番調教,學好政務,批改奏折也不算難事。何況,還有你在。”

紀驚風道:“方始休拿什麽同太後鬥?光憑我們去對付那八十萬大軍?你怎麽想的?兵部現在全換成了太後的人,江崇峰不肯低頭,行不通的。”

“行不通?”游子意站起來,“行不通也得行,我去求江崇峰。”

“你——”紀驚風愕然,“你再去一次那又如何?江逐月死了,他勢必要把死因怪在你頭上。”

游子意:“那你就有法子?”倆人在朝為官,政見不同,第一次有了分歧。“你別告訴我,你以後想做美人肚子裏的輔佐大臣!”

紀驚風頓住,他不是這樣想的,“我沒有。”

“我實話給你說了罷,宋禎明……根本就不可能讓他的那些後宮妃子有孕!”宋禎明那點兒小九九,他摸的很清楚。他不是不行,而是罕見的無涎。美人有孕只是太後想為自己做女皇鋪的路。

“你叫人去太醫院查查,還有,先帝遺詔為何不宣讀?”

那詔書在紀丞儀手裏,皇帝咽氣後,太後就帶著禁軍進來了。遺詔自然就落到了她的手中。好在她一心只想著皇位的事情,並沒有發覺他手上還有一冊,那是游子意的保命符。

紀驚風道:“我自然知道上面寫了誰的名字,可現在不行,稍有不慎我連你都保不住。兵部尚書,禁軍統領,乃至輔國大將軍都是太後的人。你想直接撬走八十萬大軍,擁護方始休上位,如何能行?”

游子意轉身,臉上表情難看,那犧牲的邊關將士呢?無論是宜人公主還是昭文公主,全被送去和親。要想改變,就只能擁護那個能聽他上諫的新皇。

眼下只有方始休一個,非他不可。

太後只想做她的女帝,朝廷長期征稅導致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,入不敷出,除了紀驚風所在的淮南一帶以外,各個地方的良田制度並未得到完善。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,就算是困難重重,只要有一線希望,他都要去做。

想起在荒漠跑馬時江逐月對他說的話,「我信你」,這一句我信你叫他如何能就此退縮?

如果他做不到,那就沒有做官的必要了,萬物秩序,他偏要打破秩序。

游子意猛地回神將他推向涼亭的紅柱上,耳邊落雪無聲,他憤怒的聲音混在其中,朝紀驚風喊道:“紀問!你要做個縮頭烏龜你去做!”

“道不同不相為謀!”他撂下這話,忽地對他有些失望。“今後紀大人,不必再來找我了。”

他轉身離去,一腳跨過地上的紅薯皮,寬袖被風帶起,走得決絕。

紀驚風目視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,一拳錘在紅柱上。很快,那手背紅了一大片,疼痛感席卷全身,後背隱隱發涼。

次日上朝,再次行走在官道上。

游子意跟在他爹身後,舉手投足間散發端莊穩重之氣。一路上提著燈籠,靜靜地走著,平視前方不遠處,天還未亮,道路兩旁的雪被堆起。

只聽匆匆腳步聲愈發清晰,無人再笑。

紀驚風很早便先進了宮,杵在拐角的紅墻下等人。就站在那日他站的位置,不知等了多久。終於看見一盞又一盞燈亮了起來。雪地上映這橘黃色的光芒,走一處,那光便移到一處。

看著人潮湧動,寂靜中只有踩雪聲。氣氛死氣沈沈的,一行人走過,又一行走過。他的眼神落在人群裏,尋找那個跳脫的身影。

可找了許久,久到燈籠的光就要散去了。

失落感湧上心頭,他捏緊手心,擡腳往前走了一小步。

當他已經放棄尋找的時候,恍惚聽見一聲鈴鐺清脆的響亮聲,愕然擡首,在黑壓壓猶如機械般的行走的人群中看見了那個人。

長身玉立,行走時腳步緩慢,一步一步,仿佛背上有座大山。紀驚風認得,他紫色朝服上掛著的金魚袋,已經不是自己的了。而那空洞的雙眼,好似被抽走靈魂一般。

他再也不會笑了。

紀驚風心臟猛地一抽,後知後覺自己為什麽找不見他了。

從前走在這官道上時,他像只無憂無慮的青鳥,他快步流星地奔跑,撲棱著翅膀,滑翔飛過,意氣風發。

或是打鬧,或是輕浮一笑,他的聲音總能穿過人流抵達他的耳中。

他什麽時候成了這般,同那些沒有靈魂的人一樣,肅穆莊重地走在這條路上。

紀驚風意識到,那樣游子意在今日消失了。

太後垂簾聽政,落座在龍椅上,百官叩首,高呼「太後千歲」

游子意跪下磕頭的一瞬間,恍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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